
版画又称为“复数艺术”或“间接艺术”,它是中国传统美术与雕版印刷术相结合的产物,同时融合了近现代欧美及日本的版画工艺。在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上,新兴木刻版画艺术曾为中国革命发展作出巨大贡献,特别是在烽火连天的全面抗战时期,太行根据地的木刻版画艺术在抗战宣传与精神凝聚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新兴木刻版画艺术的兴起与发展
新兴木刻版画艺术兴起于20世纪30年代。彼时中国民族危机日益深重,西学东渐不断深入,而此前新文化运动与五四运动已为民众思想解放奠定了基础。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文化界进步人士试图借助美学艺术推动社会改良与民众启蒙——蔡元培先生提出的“美育代宗教”思想,正是这一诉求的重要体现,旨在探索艺术的社会教化功能。在此过程中,弃医从文的鲁迅先生也深刻认识到艺术创作在救亡图存中起到的重要作用,决心带领一批青年艺术家以版画为载体唤醒民众。在他的倡导与推动下,文化界进步人士开始推动传统木刻版画融合西方写实主义等思想进行改良,新兴木刻版画运动由此蓬勃兴起。起初,新兴版画带有鲜明的先锋派艺术特征,其发展既延续了近代进步思想(尤其是新文化运动中“重视平民化艺术”的理念),也受到欧美及日本版画艺术风格的影响。
鲁迅先生是新兴木刻版画艺术形成与发展的重要推动者。1928年,他与柔石、崔真吾、王方仁等人创办了文艺编刊社“朝花社”,先后编印《朝花周刊》《朝花旬刊》《艺苑朝华》等刊物,开创了我国介绍国外进步木刻艺术的先河。在他的感召下,江丰、胡一川等一批爱国文艺青年投身木刻版画艺术创作。新兴木刻版画艺术推崇现实主义精神与社会批判意识,鼓励艺术家以木刻为工具,反映社会现实,揭露社会黑暗,唤醒民众。这一运动契合当时救亡图存、思想解放的时代主题,为新兴木刻版画艺术的发展提供了思想引领和理论支撑;加之木刻版画艺术本身具有制作简便、成本低廉、传播迅速的特点,适合在物质资源匮乏、文化传播渠道有限的社会环境中推广,因而之后在抗日根据地发展成为重要的艺术形式。
展开剩余75%1936年鲁迅先生逝世后,木刻版画艺术失去核心引领者;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时代需求转向救亡宣传,双重因素推动木刻艺术风格发生显著转变,从早期的先锋派风格转向凸显爱国主义情怀与意识形态的表达。山西是华北敌后抗战的核心区域,随着新兴木刻艺术传播至此,当地抗日战争的烽火硝烟成为转型的强大动力。以平阳木刻版画为代表的山西传统木刻版画技艺,凭借其民俗审美与套色技法,为新兴木刻版画艺术注入了传统文化基因,大幅提升了宣传效果。
木刻工作团的太行征程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来自北平、上海、杭州、广州、厦门等地的版画艺术家们,积极响应中共中央“到抗日根据地参与救亡宣传”的号召,纷纷奔赴延安。他们在这片革命热土上,不仅积极投身木刻版画创作,还在延安鲁迅艺术学院倾囊相授,为木刻艺术培养了大批青年人才。这一时期,延安木刻版画通过报刊刊载、传单印刷、展览陈列、墙报张贴等形式广泛传播,以陕北为中心,如星星之火般迅速向周边抗日根据地扩散。1938年后,其传播版图不断拓展,先后覆盖了陕甘宁(西北)、太行、晋察冀(华北)等多个抗日根据地,并进一步延伸至华中、华南的敌后战场,为抗战宣传发挥了唤醒民众、鼓舞士气的重要作用。
1938年冬,延安鲁迅艺术学院木刻工作团在团长胡一川的率领下,毅然踏上前往太行山区的征程。胡一川是福建籍艺术家,早年在杭州国立艺专求学,其间接触并接受左翼思想,进而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20世纪30年代初期,他在鲁迅先生创办的上海木刻讲习会学习木刻技艺,受进步艺术运动影响,后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他先在武汉、西安等地参与抗日宣传工作,1938年辗转奔赴延安。同年冬,延安鲁迅艺术学院组建木刻工作团,胡一川任团长,开启了此次太行之行。
木刻工作团到达太行山区后,队员们抓住各种机会开展宣传动员工作。他们辗转于武乡县蟠龙村、晋西一一五师政治部、八路军决死第二纵队驻地、八路军决死第三纵队驻地、沁县铜川中学等地,通过举办流动展览、座谈会的形式,宣传抗战思想;同时,以推广新兴木刻版画艺术为抓手,在《战斗日报》出版专刊,在武乡县下北漳村鲁迅艺术学校太行分校(即“前方鲁艺”“太行鲁艺”)建立木刻工厂,积极开展木刻版画创作与宣传,大规模印制木刻连环画、木刻漫画、木刻标语等,再将木刻印刷品散发至每一位老百姓手中。在日伪势力严密的文化封锁和奴化宣传笼罩下,木刻工作团的成员们毫不畏惧,饱含激情地投入创作,以一幅幅作品激发了民众的爱国热情。
木刻艺术的民族化和乡土化转型
初到太行山区时,工作团的木刻作品深受近现代西方写实主义、表现主义及日本版画风格的影响,尽管画面精美,却让部分当地干部群众感到难以理解。为了让木刻艺术真正走进群众,木刻工作者们决定扎根基层,开展大胆创新。当时,他们携带大量创作工具与印刷设备,在武乡县附近的农村安营扎寨。1939年初,他们先在武乡县建立创作基地,以报纸为载体,刻制木刻插图,创作木刻故事连环画。同年4月,木刻工作团与《新华日报》华北版编辑部合作,依托该报创办《敌后方木刻》副刊。
这些年画题材的木刻作品,不仅深受百姓喜爱,也得到了朱德、彭德怀、左权等八路军将领的赞赏。彭德怀还专门写信给鲁艺木刻工作团,对他们促进文艺大众化的努力给予高度评价。在获得广泛认可的基础上,艺术家们进一步聚焦抗战宣传需求,创作出了许多反映日军侵华暴行、国民党正面战场抗战及八路军敌后英勇抗战事迹的作品,涵盖了日军侵华标志性事件——卢沟桥事变,以及国民党正面战场的太原会战、台儿庄大捷,八路军敌后抗战的平型关大捷、夜袭阳明堡机场、雁门关伏击战等敌后战斗。
1940年春节,八路军总司令部、野战政治部在下合村召开太行山文化、教育工作者座谈会。朱德总司令和政治部副主任兼宣传部部长陆定一等领导出席会议。会上,朱德总司令鼓励艺术家们充分发挥文艺的战斗力量,与敌人展开坚决斗争,同时巧妙运用民间艺术开展抗战宣传。这一指示为太行木刻创作指明了方向,此后,其创作迎来了高峰期。彦涵、罗工柳等艺术家积极深入农村,走进田间地头,了解群众的生活与需求,紧密结合党的抗日宣传政策开展创作。这些作品不仅在《敌后方木刻》等报刊上发表,还通过巡回展览、年画交流等活动走进广大乡村,真正实现了艺术与群众的紧密结合。
1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为木刻版画艺术发展指明了新方向。受此指引,木刻工作者深入钻研民间艺术,努力将革命内容与政策宣传相融合,通过具有民族特色的艺术形式和通俗易懂的视觉语言呈现出来。这一时期的木刻作品,与民间传统艺术的融合更深入,艺术手法与工艺技巧日渐成熟,色彩运用也更富传统韵味与视觉冲击力。1942年后,太行区发行的木刻版画宣传品广泛传播,深受广大抗日军民的欢迎。这些作品以战争题材和农村社会题材为主,具有浓厚的现实主义特征,叙事性强,艺术风格自然质朴;同时,在艺术形式上,充分采用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乡土化方式,显著提升了抗战宣传效果。
1945年抗战胜利后,太行木刻开始局部尝试战后恢复题材创作(如反映根据地农业、手工业恢复生产的作品)。1947年,随着解放战争战略进攻展开、解放区土地改革推进,太行木刻创作从战时宣传向土改、建设主题过渡。为更好地呈现这类主题的叙事性,在创作手法上,以连续叙事为核心的连环画式木刻成为主流。一些优秀作品不仅在华北解放区巡回展览,还通过随军记者协助、战地报刊转载、战地流动展览等方式,传播到东北、华东等全国主要战场,成为瓦解敌军斗志、鼓舞我方士气的有力思想武器。
太行木刻版画艺术在抗战及后续历史进程中,发挥了“刀笔为戈”的独特作用。它打破了传统文人画的审美局限,将创作深深扎根于民族解放与解放区建设的现实土壤之中,开创了兼具艺术价值与社会效能的新型版画形式。凭借这一特质,这种艺术形态不仅对新中国成立后的新年画运动产生了深远影响,更成为中国现当代美术现实主义传统的重要奠基力量。那些留存战火硝烟痕迹的木刻原作,不仅以精湛的刀法与巧妙的构图展现了艺术家的创作功力,更成为中华民族在历史转折时期的精神象征,持续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中华儿女,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使命不懈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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